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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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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霍祈安的這套大平層設計裝修的時候就只有一間臥室,是為他獨居量身定制的,婚房又是另外的。

霍祈安把床讓給她後,從角落裏拖出了一張軍用折疊床,心平氣和地展開。

池霏苒沒再沒羞沒臊地死纏爛打。

她累了。

是字面意義上的累。

她搭乘國際航班回來,還沒來得及倒時差就連軸轉了一天,精力已經消磨殆盡。

她終究是人不是神,是人就需要休息。

再者說,她不是離了霍祈安就活不成。

接下來要打的是一場持久戰,她總歸要根據實際情況為自己考慮。

既然他今晚不想做,她也沒必要死皮賴臉上趕著獻媚。

否則反而跌了身價。

她是在坐月子期間硬生生連同產後覆健一起做了,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讓走形的身材恢覆了原來的纖瘦窈窕,連她的塑形教練都對她的毅力嘆為觀止。

護膚品和保健品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。

所以她現在的身價很值錢,她的珍貴源於真貴。

池霏苒為了不搞事,借用他的浴室洗澡時沒用沐浴露,洗完還把頭發徹底吹幹凈了,衣服也一絲不茍地穿好才從浴室裏出來。

霍祈安以為她還要繼續作妖的。

她洗澡的時候他就冷臉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,似乎是做好了今晚跟她耗一宿的準備。

當池霏苒幹凈清爽、無比純欲地從浴室裏走出來,語氣如常地跟他說“晚安”時,他不知怎的,竟生出了類似於失望的情緒。

他篤信會發生的事沒發生,讓他整顆心都空落落的。

臥室是半開放式的,隔斷由頗具藝術感的玻璃磚堆砌而成,能模糊地看見一個晃動的影子。

她掀開被子以後竟真的老老實實躺下了。

霍祈安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心裏不舒服,卻無從發作,只得也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,按正常作息睡覺。

睡前他無意間瞥到被池霏苒扔在地上的帆布包,從裏t面取出厚厚一沓證件。

證件很多,除了身份證,封皮都是深淺不一的紅。

其中就屬結婚證的紅最鮮艷,一下就吸引了他的目光。

這本兒是一式兩份的。

他手上也有一份一模一樣的,因為惦記著和池霏苒算賬,放在車裏儲藏格裏忘了拿上來。

結果到頭來跟她的賬也沒算成。

白天領證的時候他沒敢仔細看,這會兒夜深人靜,又脫離了池霏苒的視線,他便從容地翻開。

證件上的合影只有小小的一張,膠紙很有質感,在光線下微微泛著流動的光澤。

照片上的他不茍言笑,池霏苒卻沒心沒肺地笑得嫵媚燦爛。

她笑起來,很像那些鐫刻在歲月史書上的港星,美得不可方物。

曾幾何時,和她結婚是他的青春夢想。

在那不明不白、充滿暧/昧的暗戀階段,連他的餘光都像是無言的告白。

他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怎麽就變成這樣了。

他心裏對她的恨再深切,還是會夾雜些許不舍得。

今天他逼她認錯,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她做錯了什麽。

感情本就來去自如,是他心存執念,貪求太多了。

想到這裏,霍祈安不禁紅了眼眶,枯涸了數年的淚腺開始分泌淚液,讓幹澀的眼球產生了尖銳的刺痛,喉間的酸楚也提醒著他的感情用事。

他及時收回自己發散的思緒,薄唇微動,發出一聲悠長而哀婉的嘆息。

他圓潤的喉結動了動。

接著,他低頭合上了結婚證,連同她的其他證件一起,妥帖地收進了抽屜裏,然後給抽屜上了鎖。

他沒有資格限制她人身自由。

囚/禁亦是非法行為。

但他可以扣住她的證件,讓她哪也去不了。

熄燈前,霍祈安有意無意地看了鎖著她證件的抽屜一眼,像是給自己餵了顆定心丸,尋求到了心理上的安慰,這才心滿意足拉燈,躺在粗糙發硬的行軍床上合上了雙眼。

霍祈安是閉眼了,池霏苒卻在一片漆黑中睜開了眼。

不知道是生物鐘被打亂,一時間調整不過來,還是因為認床,亦或是心亂如麻。

她竟然一反常態地失眠了。

自從她放棄良知,睡眠質量就出奇得好,可今晚卻破天荒地睡不著。

沒有房門的阻隔,她總覺得霍祈安能關註到她這邊的動靜,她連輾轉反側都做不到,只是直挺挺地躺著,時不時略微歪動身體調整睡姿。

按理說她不該不適應的。

她從前和霍祈安在這裏同居過很長一段時間。

霍祈安跟她提過要結婚的事,卻都被她打著哈哈婉言拒絕了。

青春年少總是會坦誠一些,她剛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是心存愧疚的。

她其實並不欠他什麽,只是忽然被天上的餡餅砸中感到受寵若驚,而後陷入了誠惶誠恐害怕美夢破滅的怪圈。

那時候她的皮囊下隱匿著藏不住的青澀怯懦,靠逞強偽裝出的理直氣壯下滿是破綻,時刻擔心自己會露怯。

這種心態貌似不論過去多少年都會殘存一點。

像是根深蒂固的後遺癥,只會在面對霍祈安時展現出來。

學生時代會有一些同學怯場,不敢在公眾場合用話筒發言。

她難免會在心裏笑人家膽量不夠大,心想這有什麽難的。

直到她用了十多年來鋪墊她的計劃,時間全耽誤在了遲疑上。

期間有無數次,她可以正大光明地見到霍祈安的父親,順利達成她的目的,每一次她都會對霍祈安說時候未到,再等一等。

一等就是四年。

後來大學畢業,在他的畢業典禮上,她意外見到了他的父母。

一向舌燦蓮花的她卻不知道如何開口,宕機的大腦一片空白,渾渾噩噩到了拜別他父母的時候,她也沒有理清頭緒。

再後來,唐突和不合時宜是被她拿來延遲計劃進度時用得最多的借口。

她有多少不能拖泥帶水的理由,就有多少心慈手軟的托辭。

她很厭惡自己的婦人之任,且心知肚明,這份猶豫來源於她對霍祈安產生的感情。

可她沒有辦法不顧及霍祈安和他父母的想法,因此花了很多的時間和精力,像一個真正的女朋友一樣關心陪伴的他的父母,試圖融入他的家庭。

每當她和他的家人關系增進一點,都會讓她距離自己目標更遠。

她舍不得讓自己經營出真情變成幻影一般的表演。

有好幾次她都下定決心要揭開塵封的往事了,卻偏偏撞到霍祈安的父親身體不適,霍祈安的母親善意滿滿的關懷,霍祈安滿腔熱血的分享……

恕她的人性中善良的一面沒能從她身上剝離,實在無法快刀斬亂麻。

於是她就想,她這麽糾結完全是因為她沒被逼到份上。

她還有退路可走,她依然有機會做一個絕對清白的好人。

那麽,怎麽會甘於舍棄這些甜蜜,去翻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賬?

事實上,她確實有了退縮的想法。

她會想,反正盧芙已經在地底沈眠了這麽多年,已經是一具永遠無法醒來的屍體了,世上沒有鬼神之說,盧芙的亡魂也不會放著兇手不去糾纏,跑來毀掉她的幸福。

說不定盧芙也會祝福她從過去的陰影裏走出來了。

她不該執著於過去,該放眼未來了。

她還會想,霍祈安的父親只是當時那個案件的終審法官而已。

在案件判決之前,經過了那麽多輪的調查取證,經手人多不勝數,就算霍祈安的父親有權審判,也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有失公允,草率結案,一手遮天。

警方說了,盧芙是自殺的,最終也只能以強/奸罪給兇手定罪,是她偏執地以為另有隱情才想著為盧芙討回公道。

這麽多年過去,別說霍祈安的父親會遺忘當年的細節,連她都快忘了自己是通過什麽線索認定必有端倪了。

時過境遷,花季少女的死亡真相被時光掩埋,曾經轟動一時的大案無人問津。

事到如今,連她也問起自己,這事跟她有什麽關系了。

盧芙不是她的骨肉至親,只是同行了很短暫的一程的朋友。

她究竟是什麽活佛,要為了一絲查明真相的極低概率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?

說到底,她不過是恰好因緣和法官的兒子偶然結識了,行舉手之勞而已。

並非從一開始就奔著追查真相去的。

要不然她大概會把所有和案件有關的人員都接觸一遍,而不僅僅忙著跟霍祈安套近乎。

在和霍祈安交往的過程中,她起初不單純的目的已經變質了。

她的立場也該改變了不是嗎?

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思維邏輯。

也很符合她自私自利的個性。

可池霏苒永遠忘不了盧芙生前對她說過的話。

盧芙說:“我們好像一只努力攀爬的蝸牛,拼盡了全部的力氣,才堪堪到達了一棵草頂端,他們卻居高臨下地等著我們爬到所能到達的極限,再頑劣地隨意動動手指,以把我們搖下為樂。為什麽他們可以生來就這麽傲慢,卻不受到應有的懲罰啊。”

盧芙說這些話的時候哭得淚流滿面,委屈,無助,以致情緒崩潰。

在懸殊的地位差面前,她受到的淩虐欺辱仿佛都變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。

逼著弱者承認不公的是他們,心安理得地享受不公帶來的益處的也是他們。

還要四處炫耀那可恥又可恨的優越感。

盧芙的話說到了她的心坎上。

她再自私自利,竭盡所能為自己謀利,也擺脫不了階級的桎梏。

盧芙的話讓她認清了形勢。

她就是一只努力攀爬的蝸牛。

眼下霍祈安對她的愛是一種向下的施舍與恩賜。

他已經占盡了社會資源,卻連她為自己謀利這件事都不能接受。

她憑什麽奢望他的愛矢志不渝呢?

想明白了這一點,就開啟了她變“壞”的開端。

她不再按圖索驥,墨守成規,從一個開朗明艷的好女孩變成了一個離經叛道的壞女人。

她不再事事都為別人考慮,反倒要求別人事事遷就自己。

她不再在意自己的形象是否端莊大方,只要求自己永遠充滿魅力。

她把自己的退路一點點堵死,自己從霍祈安這棵草尖跳下來,重新找了一棵大樹的根須作為起點。

在她現在看來,她和霍祈安的那點兒女私情依舊狹隘,卻也是她充實人生的一部分。

她早就發現接近霍祈安的父親毫無用處,她有了覆仇的更好方式。

興許霍祈安認為的歧途,實際上是她的出路。

如果真是這樣,她絕不會容許他的半點阻撓,哪怕是以感情破裂為代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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